“娇娇如何了?”苍老慈祥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钻进小姑娘的耳朵。
花容微微一睁眼,阁内已经点起了灯,暖暖的,只是脑子还是混沌的。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是豆蔻的声音。
老夫人连忙坐到花容的榻前:“娇娇,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女医再次上前给女孩儿把了把脉:“还得再吃几剂药去,将养七八天,方能断根好全。”
“老夫人,还不知今年有无倒春寒呢,多重保险总归是好的!”
老夫人沉思道:“说的也是,娇娇身体自幼不好,一直三五日燕窝药膳什么的将养着,静儿就这么个独女,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了!”
花静婉,老夫人的独女;娇娇,静儿的独女。
“是——”
玉竹将药端来:“小姐,该喝药了......”
花容望向玉竹,玉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朝她温柔一笑。
玉竹生的温温柔柔,稳重,人又高挑,只比花容大了四岁。
从前花冰清嫁给秦凤序做了侧室,直接就把持了序王府的中馈,后来发生叛乱,花容正病着,序王直接就带花冰清走了,还布下一个大局。
叛军闯进来的时候,玉竹誓死守护花容,无奈被叛军玷污,临死前的惨叫这辈子她都忘不了。
声声泣血。
多么好的玉竹,本应嫁给一个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幸福一生的。
“玉竹......”花容哑着嗓子喊道。
老夫人笑:“八成是娇娇又想耍滑头不喝药,娇娇啊,你若是不喝,祖母就叫玉竹回家去,再也不在你身边伺候了——”
玉竹家里嗜赌成性的哥哥和那酒鬼一样的爹,贪婪自私偏心的娘,玉竹回去,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说不得就要把玉竹卖到不干净的地方去,她长得这样好。
“我喝,我喝......”小姑娘靠着毅力没哭没闹直接一口把药闷了,小脸煞白,“祖母,别把玉竹送回去——”
说着说着又娇气的淌泪。
“玉竹不走,娇娇别哭了,祖母让玉竹一辈子伺候娇娇......”老夫人连忙将花容揽在怀里,“不走不走......”
小姑娘又看一眼豆蔻,含着泪:“豆蔻也不走......”
“好好好,豆蔻也不走,就留在这照顾咱们娇娇,娇娇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都听娇娇的——”老夫人忙哄道:
“小睡莲,睡湖面,碧绿的摇蓝粉红脸,小睡莲,真腼腆,晚上悄悄睁开眼,数星星,瞧月亮,甜甜蜜蜜岁岁年年——我家娇娇小宝贝,玲珑心思颜如玉,何家取得好儿郎,给咱娇娇凑花儿带......”
一下一下,花容便在老夫人的哄声中睡下了。
瞧着女孩睡熟了,老夫人才慢慢将被子给她盖好。
“豆蔻,玉竹,随我出来一下。”老太太轻声道。
玉竹拨了一下暖炉,立刻起身和豆蔻一同出去了。
“今日,姐儿可有什么心事儿?”老夫人板着脸,严肃问道,“凡事都不要藏,细细与我说来,但凡藏半点儿被我发现,小姐都救不了你们!”
玉竹和豆蔻对视一眼,各自懂了,豆蔻道:“近来,三公子和小姐的交往很频繁,这次也是三公子抱小姐回来的。”
“嗯?商储抱回来的?”老夫人皱皱眉,她很是不喜欢这个养子的,即使是老大抱回来的,到底隔了好多层,又非亲生,这些年在府里都是不管不问.......
便是一直未曾对他上心,吃住都是最普通来的,这些年只怕是过的比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都不如。
玉竹瞧着老夫人的神情,又想起花容对商储的爱护,似有若无道:“最近小姐仿佛对三公子格外依赖......”
花容自小没了娘亲,除了老太太,也格外少见花容对谁比较依赖的。
“听闻这个三公子在书院里读书是十分用功,听说这次又拿了书院的一甲,多难得啊......”
老太太心下不禁想到,花重一心将心思放在经商上头,对读书倒是无多少想法,若是考取功名也难,花祀读书也用功,夜夜挑灯,但是年年书院倒数。
这情况,花祀能考个官出来都已经是花家祖坟冒青烟了。
唉......
大约花家人多是没有读书的脑子,几代都出不了一个读书为官作宰的人,多亏的女婿是个丞相才堪堪荫蔽一二。
但是皇家怎么会不觊觎花家的财富呢?
若是以后商储读书读得好,做个小官也是好的啊,有总比没有强,尚能指望些许。
若她百年后,他作为兄长,多少能庇护娇娇的。
“这几日给兰亭送点合适的东西,笔墨纸砚,银两什么的,告诉所有人,再怎么样三公子也是花家的三公子,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若是被发现怠慢主子,按照府里规矩来......”老夫人严肃道,“箬竹,吩咐下去吧。”
当家老夫人的话,多少是能听一些的,但是这只是老夫人随口一说,并不多么放在心上,纯属是为了花府娇娇罢了。
箬竹嬷嬷应下:“是,老夫人。”
“等你家小姐醒后,好好伺候一下膳食,等会我着人将府里的血燕送一两沓过去。”老夫人吩咐道,之后箬竹就扶着老太太离开了。
不愧是花府,连血燕说不得也是能当饭吃的。
......
夜深。
花容睡得不安稳,梦中满是血色,家人的哭喊都让她格外害怕......
一个黑影从阁楼的窗户进来,看着不断淌汗的小姑娘,皱了皱眉。
不仅淌汗,唇也干裂。
对着月光,脸色甚是苍白。
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
今日那花家老太太着人给他送了好些东西,还在府中为他立威,多少年了,都不曾做的事情,怎的今日突然做了。
只有一个不确定因素,那就是......花府,花娇娇。
少年抿了抿唇,憋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定下神来,从怀里拿出柔软的棉帕,小姑娘皮肤娇嫩,但是绸布不吸汗,多少还是细棉好些。
“三......行止哥哥......对不起......”小姑娘声息绵绵,柔柔软软,“行止哥哥,以后我来保护你......”
“你别怕......”
商储内心有些悸动,但是又有些不屑,凭这么个娇嫩的小丫头,能保护他什么?
“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女孩嘴里嘟囔的不清楚。
“姐姐疼你。”
少年听得极其清楚,皱皱眉,内心复杂。
她说对不起,他已经对这个认错没有感觉了。
但是她说以后她要保护他。
她说她以后一定会对他好。
只是这个“姐姐疼他”倒是让少年瞳色深了深,不知从哪里学的说起的浑话,后又摸摸女孩的额头,已经不怎么出汗了,又给她的唇点了点水,润了润,瞧着女孩脸色恢复了红润,这才几个跳跃便离开了。
花容睁开眼,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茶是温热的,连着那人手心,给她擦汗时......烫到了她的心。
她到底是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亲情,还是因为他会是未来的权臣才这样,或许是二者都有吧。
三哥哥无人疼,不若她来疼?
回想刚才少年的细致动作与关心,这不正好就是亲情吗?花容越想越肯定!
亲情可贵,商储轻易不留情,一旦有了亲情,多半就是心里不忍心,无法割舍了,这以后庇护花陆两家的事情,岂不是简简单单轻而易举?
但是少年并不是这样的人,即使是有了情,对情之外仍然还是心狠手辣置身事外的。
......
今日天气格外晴好,暖洋洋的,阳光从闺阁的轩窗照进来。
花容连着多日的病体都觉着好了许多。
“小姐,老夫人吩咐了,今日要去寿松苑用早膳。”玉竹笑着将小姑娘从被窝里提出来,“快起床了——”
花容撒着娇:“不嘛,好玉竹,让我再睡会——”
挣扎半天无果,小姑娘刚一睁眼就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穿戴整齐了。
“啊——”豆蔻指引着说道。
小姑娘下意识的张口喝了一口茶。
“漱一下——”
女孩儿迷迷糊糊咕噜咕噜一下然后吐出来。
玉竹拧好帕子就往小姑娘脸上擦,轻轻柔柔,小脸儿还是被热气氤氲的微微红了。
白里透红,玉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姐,果真是从小的美人胚子。
“来,咱们擦这个香膏。”豆蔻净了手,挖了点茉莉香膏,均匀地涂抹了。
玉竹给女孩梳好发髻,道:“小姐,笑一个——”
“嘻嘻——”小姑娘咧嘴一笑,当真是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绚烂,唇红齿白。
“走吧!”豆蔻道,玉竹点点头。
到了寿松苑,花容一晃神,瞧着寿松苑刚正的牌匾,醒了醒神。
“啊,到了......”
小姑娘一进门就看到箬竹嬷嬷笑眯眯地看她:
“姐儿早安。”
花容乖乖应道:“箬竹嬷嬷早。”
“快进去吧——老夫人已经在里面了。”箬竹嬷嬷道。
走着青石板鹅卵石路,太阳完完全全地倾泻下来,比起前两天来说,真的是太温暖了。
再经过个小院子,就到了老夫人所在的寿松苑。
一踏进房间,小姑娘瞧着老夫人安坐在首位上,便挪过把头埋在老夫人怀里撒娇:
“请祖母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好好好!”老夫人笑道,瞧着小姑娘有些没有生气,“怎么了?在府里不开心了?”
正说着,“三公子到——”
小姑娘有些意外,一抬头,便看见少年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只见商储行礼:“请老夫人安。”
言语清冷,听不出丝毫的感情。
老夫人严肃了一下神情:“商储来了,起身吧。”
“多谢你及时将娇娇抱回来,不然女医说只怕得了风寒,春寒料峭更难好全。”
少年看向小姑娘,小姑娘正呆呆望着他,状如痴汉,心下不禁有些愉悦。
这个少年,皮相比起府里的几个亲孙来说,都更好,浑身气质,也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贵气。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娇娇,还不给你阿储哥哥请安?”
女孩儿慌忙醒神,忙倒了一盏茶,双手端着跌跌撞撞走向少年。
许是裙裾过长,花容的注意力又都只在茶盏上,便一下子踩了裙裾直接连人带茶一起摔向了商储:“行止哥哥?!”
整个厅都安静起来,小姑娘不敢抬头,嘴一抿,心下委屈,眼泪又凝聚在眼眶。
她怎么办事总这样......只是三哥哥的怀里,怎么一股子兰芷冷香,她眼泪含在眼眶,又在嗅香......
商储面无表情。
怀里的小姑娘又香又软,泪水湿了他的衣襟,他想皱眉,哭得好丑不说,还将他的衣裳打湿了。
本来就没几件好衣裳,这下子又要洗了。
商储拎起小姑娘的后领,小姑娘的白皙的小脸儿满是泪痕,眼眶鼻尖儿都是红的,看着可怜兮兮的。
将小姑娘拉近,他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再哭我就要咬你了。”
说着就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泛着微光。
花容一哆嗦,眼泪憋在眼眶里,似掉非掉。
“笑。”少年收起笑容道。
花容咧开小嘴,笑的尴尴尬尬。
“瞧瞧小姐和三公子真是有缘分!”桑枝嬷嬷惊喜道,“小小姐是个多难哄的主儿哦~三公子一哄就好!”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
花容别无他法,确实是得多有缘分啊,这不重活一世还得讨好这位大爷呢!
正巧,一个丫头领着个捧着个托盘的丫头进来,道:
“见过老夫人,小姐,三公子。”
“老夫人,张氏派人送了东西,说是亲手为您和小姐做的。”
“给我?”花府娇娇儿有些疑惑,“不应该是给妤姐姐的吗?”
毕竟花妤才是三舅舅的女儿啊,要讨好也是要讨好花妤啊。
老夫人沉了沉心思,这个外室,心思倒是挺重的,知道娇娇在府里地位不低,讨好了娇娇和她,基本上她进府的事情就能板上钉钉儿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张敷送她的是个银鼠毛鎏金绣牡丹花的护手,送给娇娇的是一件软烟罗的外衫,上面绣了大片的山茶,触手生凉又轻便,价格不算便宜。
张氏为了给花冰清铺路,当真是舍得。
小姑娘才拿在手上细瞧,就被老夫人一把拿过去了:
“娇娇儿,这劳什子东西,咱们不看哦,没必要,你喜欢什么,让府里的绣娘换着花样给你绣,谁知道外人的心是好的坏的呢?”老夫人话里有话道,“若是这绣衣衫的手沾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藏了针儿用什么东西泡了伤了身,娇娇儿岂不是不痛快?”
张敷那人,就是个心机颇深,不好相与的,表面一派和顺将三舅舅哄的团团转,谁知道呢?
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都听祖母的!”
这外室想进这花家门,首当其冲就是先得过自己这关,她上头还有个丞相阿爹,孰轻孰重她自己掂量着!
“礼轻情意重,多多少少是我们夫人的心意,老夫人这样说可就不好听了吧?”送东西过来的丫头也是知道自己的立场,忍不住争辩一番。
老夫人讥讽道:“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还有脸称呼自己是夫人,这个时候知道不好听,当初插足别人的感情的时候,怎么说不好听?”
“来人,送客。”
这丫头被羞辱讥讽的不知所措,只说了一声“告退”便仓皇离开了。
虽说有祖母的帮忙,但是她总归还是得想个好法子让三舅舅没法娶张敷为继夫人。
看来,除了讨好这个三哥哥,还得有很多事情要完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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