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安安静静用完膳食,老夫人留下玉竹和豆蔻有事吩咐,让商储陪着小姑娘。
出了寿松苑,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发呆,商储一直也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走了半晌,花容还是没有啥反应,商储忍不住皱皱眉。
口口声声说要爱护他,疼他,对他好,到头来就是这样对待他?
理也不理,睬也不睬,完全无视他将他当做空气。
想着,商储就忍不住盯着小姑娘的后背瞧。
花容走着走着,只觉得后背有些微恙,奇奇怪怪,好像再被什么盯着,转头一看,正好对上少年冷峻探究的视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三哥哥!”姑娘忙露出一个甜甜且讨好的笑容。
这一声三哥哥,当真是将商储的心啊肝啊的都掏出来用蜂蜜糖啊腌渍了一遍又再放回去。
但是商储丝毫没理睬,面无表情,只看了小姑娘一眼,就头也不回的往前大步走。
是去往兰亭的路,兰亭偏僻破旧不堪,但是宝月阁离兰亭并不远。
周围来去伺候的奴仆瞧见二人纷纷避让问候行礼:“参见小姐,三公子——”
“三哥哥,等等我嘛~”
“唔——”女孩撞上少年坚实的后背,鼻尖儿都撞红了,眼泪汪汪的。
少年一转身,刚想说什么,却又听见女孩问他:“是不是把三哥哥撞疼了?”
商储一下沉默,花容只当是他被撞疼了不想说话,忙上前焦急地问:“三哥哥?”
但是少年并没有停下脚步,面若冰霜地走远了。
花容驻足愣了一会,蹲下身看着地面,觉得委屈涌上心头,但是一想到上一辈子的事情,就又觉得自己没有原谅的理由,或许一开始,商储就未曾原谅她,只是看在祖母的份上哄着她玩的。
她那么恶劣,任性,怎么会轻易原谅她?
“花娇娇!”
花容猛地抬起头,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珠,一看见商储的俊脸,更显得自己卑微的无所适从了。
“你怎么这么爱哭?”少年皱皱眉,狠狠地拿出手帕,轻轻地为小姑娘擦拭,“行了。”
说着就牵起花容的手,放慢自己的行走速度,好让小姑娘也能跟上。
花容顿时有些安心了,商储的手心很温暖,能感觉出他习武所磨练出来的茧子,微微有些刺,但是小姑娘还是握紧了。
幸好没有让这位未来的权臣大人讨厌她,不然花府和陆府恐怕早晚挨一劫!
就是这样,用亲情去感化三哥哥,三哥哥一定会回归正轨的!
花容这样想着想着,更心安了。
夜晚。
宝月阁的灯火还没熄,小姑娘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手上有个绣绷,上面已经快画好了竹子的外轮廓了,针线篓子还有一个绣绷,已经完完整整画了莲座。
花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是老夫人也是礼佛的,花容知道老太太是个理智清醒的人,佛法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多出来的还是心有慰藉。
祖母会喜欢的。
另一张帕子,是打算绣竹林的,三哥哥那样的挺拔,似阶前玉树。
只是树类对她这样的新手并不友好,上一辈子也只是学了平针绣,事情太多,根本没有时间拿来学习刺绣,就因为自己的愚蠢遭受那样的结局了......
好容易勾完型,玉竹上前劝道:“小姐,都这么晚了,已经勾完形了,便早点歇息吧,天黑了点灯仔细伤了眼睛。”
小姑娘揉揉眼睛,顿觉困意上涌,直接倒向一边。
豆蔻和玉竹对视笑了,上前将小姑娘的针线都收拾好,又盖好了被子。
因着花容年岁小,闺房里有床有榻,都能休息。
玉竹唯留了一盏小灯,先前小姑娘总是梦魇,有了点微光睡得安逸些。
远远瞧着宝月阁熄了灯,少年才翻身入了宝月阁,进去却发现小姑娘阁楼留了盏灯,以为未曾入眠,却发现小姑娘已经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针线篓子放在小几上,最上面的绣绷上画的是莲座,想来,多半是送给花家老太太的,顿时心下有些不喜,怎么都不给他绣?
说来对他好的,小姑娘的嘴,当真是把他哄得团团转。
虽然恼着,但是他还是仔细去看了小姑娘有没有踢被子,又用脸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温度比起先前来已经好了很多,大约只需要仔细温养着就能好全了。
盯着小姑娘的睡颜看了半晌,又一个翻身离开了......
花府娇娇出手的东西金贵,说不得要拿什么东西来换,他暂且试试。
......
花冰清的母亲,张敷,原并非是良家出生,而是出自青楼楚馆处,上一世的时候,三舅舅在三舅母坐胎时期,与那帮狐朋狗友便混迹勾栏院,因此便结识一名淸倌儿,便是张敷。
这还是她上辈子听二舅母与二舅舅谈话时候听到的。
花容一开始还是很不屑于这外室,只觉得狐媚子一样,颇有手段,将三舅舅的心扰的五迷三道的,定然不是个好东西。
可后来,花冰清和张敷的一张巧嘴,将她蒙混的竟站在她们那边求老夫人让步,迎娶那张敷进府。
后来的痛苦日子,历历在目。
这位继母,知道自己女儿的身份是入不了王府,就让自己的女儿与秦凤序先苟且,未入府便珠胎暗结,不得不让她松口用侧妃的礼仪迎她进府。
她们本就是这样的,当花容发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花冰清竟然无视自己的父亲与花府的关系,帮助秦凤序蓄意构造花府暗中收受贿赂,逃税漏税的莫须有的事情,甚至陆府也被扣上一个卖官鬻爵,勾结他国插手本国政务的罪名。
而花陆两府为了花容,不惜为序王府奉上自己所有的财富与权力,可到最后,昔日强盛之家落得个荒草凄凉的下场。
桩桩件件,有哪一样是冤枉了他们的?
花容坐在马车上,将自己的淌出的眼泪一滴一滴擦净,眼里迸发出强盛的恨意。
她要让这辈子的花冰清与秦凤序为上一世的花陆两府,包括所有她爱的人,陪葬。
......
“小姐,到了。”玉竹轻声道。
是茶楼,人声鼎沸。
花容穿着桃花色扎染襦裙,外面着了一件月牙白绣桃花鲛绡外衫,腰上别了支水头极好的云纹佩,轻盈的很,映衬着女孩的肤色,当真是面若桃花,娇俏可人。
两个丫头也是秀气的很。
这样的组合让茶楼有一瞬间是安静下来的,不过他们愣神间,女孩便一个快步闪身进了包间,只留下外头众人议论纷纷这是谁家的小女子年纪才这般便已显露未来容貌是何等不俗。
里面坐着位面容妖媚,气质沉稳的女客。
这便是花容今日要见的人了。
“小女花容,见过苏先生,因事耽搁,万望见谅。”花容不卑不亢,拿捏得当。
苏媚仿佛很满意花容的教养:“花小姐,请坐。”
旁的人都称她苏妈妈,或者老鸨,“苏先生”这个称呼,倒是第一次听见,她也对眼前这小女孩,有些另眼相看了。
“今日约见苏先生,是有一事相求。”花容为苏媚斟了一盏茶,手如柔夷肤若凝脂。
叶儿细长如针如旋如转,茶汤呈浅黄清透,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苏媚很受用,拇指与食指拿起茶盏,用尾指轻轻托着抿了一口茶:“花小姐但说无妨。”
“那小女就直问了。”花容顿了一下道,“张敷的卖身为娼的贱籍单子,是否还是在您的手中?”
苏媚手缓缓放下茶盏:“若您说的是,花三爷的外室夫人,张敷,那便是在的。”
花容紧张的一直用指甲掐自己的的掌心,听闻这个消息,她终于放松下来。
掌心已然丝丝沁血,但是她毫不在意。
买卖娼妓,不仅要买卖这个人的价格,当然还有这个人的贱籍户口,奉国户部对这方面管的及其严苛,再者,少有人知道,张敷乃是官妓,不过家中庶女,连遭了灾一同充妓罢了。
她的三舅舅只是为这外室赎了身,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个户籍要赎,再者其实花徵也是有些介意张敷的出身的,不然张敷也不会只字不提,估摸着也是想等到花徵将她娶进门之后把握中馈,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户籍再买到自己手中。
这样老太太和花家的人都不会知道的,更不会有人会因此看低了她。
毕竟当初花徵只说张敷是外头的女子,却没说细致到底从哪里来。
“苏先生,小女想要买下这张户籍单子。”花容面容凝重。
把握在她自己的手里,谁也没法说,到时候便随意找个理由由他人出面发买了,倒也挑不出个不好的理儿错儿来。
打蛇必然打七寸,苏媚早些时间也听闻了花府的丑闻,面前这个小姑娘虽年纪还小,但端庄沉稳,很有自己的主意,因此对她很是欣赏。
“可以,我只要一千两,若是张敷自己来赎,我便是要三万两,她也得给我。”苏媚笑道,“全当你我之间的交情吧,额外再附赠我一个允诺如何?”
允诺?这倒不算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千两,对别的闺阁小姐虽然很多,但是对花容来说,却还算不上犯难。
花容笑道:“那便多谢苏先生了。”随后玉竹将手上的银票双手奉上去。
苏媚将银票一折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毋需言谢。”
花容仔细瞧瞧那张单子,上面仔细真真儿写着张敷二字,顿时心下欢喜,毫不掩笑又坐了会子,与苏媚说了些玩笑话讨她欢心,便离开了。
自她离开后,有一人从暗中现身。
“主上。”苏媚单膝跪地道,“按照您的吩咐办了。”
“随她的心意,不要让她起疑,明白吗?”暗影道。
“属下遵命。”
......
街肆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办了一件称心意事儿的花容,此刻正开心地闲逛。
想到三哥哥的生辰也快到了,光送个帕子可没有什么意思,想着又拿出那张户籍单子仔细瞧瞧,明明白白写着官妓二字,只要她们家没正名,日后扒出来,花冰清也逃不开个贱户女儿的缘由。
不知这个礼物,她们可喜欢?
花容微微笑了,将契子折好递给玉竹:“仔细收好,日后有用处。”
玉竹小心接过:“是。”
“前头街儿是个什么地方?”花容莲步轻移,眼前多是女客,带着丫头仆妇,言笑晏晏。
豆蔻活泼道:“小姐,前头街巷是专卖胭脂水粉,手绢儿帕子,还有几家书坊玉器古玩店。”
文房墨宝?书本玉器?好像都有些不合时宜,送烂了的玩意儿,平平无奇。
小姑娘虽轻轻柔柔又爱活泼,不似娴静,跻身上前,周围夫人娇客们,唯恐怕挤了这周身矜贵气质的小姐,纷纷谦让隔了些距离。
“这方端砚可为上品,有一言道‘圆石青紫色者,琢而为砚,可值千金’说的便是这了!”那书坊的人对着前面凑看的人道。
花容只是略懂,圆石为子石,是端石中的佳品,瞧这雕刻细腻精致,温润有光泽,幼嫩密实,买错了也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送给爱看书写字的三哥哥,他定然是开心的,想着小姑娘便微微笑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直接喊价:“我出三百两。”
小姑娘闻声望去,竟是花冰清,勾起一抹笑,竟这般凑巧呢。
“老板,我出一千两。”花容笑着说道。
花冰清咬咬牙,还是作罢了,三百两已是她的极限了,这次出门,张氏特别叮嘱她不能乱花钱的,她还打算买点东西孝敬一下花徵,却也是不行了。
好东西不比平常买卖,两者相争,自然是价高者得。
老板便笑着利落的用精致布帛包装好了,两手递到小姑娘手上:“欢迎小姐下次光临本店。”
“娇娇?”花冰清听着声熟悉,凑上前来,笑得勉强,想去牵起女孩的手且被不经意的避开:
“真的是娇娇啊?真巧!”
花容面上笑着毫不改色,往后退一步:“这是哪家的姐姐啊?我却并不识得......”
花冰清不觉尴尬,松开了手:“上次在花府,我们见过的。”
“你就是三舅舅那个养在外头的女儿吗?”小姑娘一下子就眼泪聚在眼眶,“这些年,妤姐姐作为三舅舅的女儿,半分关爱也未曾有过,一个女孩家养的孤僻......”
“你把三舅舅还给妤姐姐吧,三舅母过身都还一年未至,岂不让三舅母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啊......”
说着花容就使劲抓着花冰清的手不放,指甲掐出红印,整个人是哭的梨花带雨,小小的女孩乖乖巧巧,替自己的表姊妹申诉,这当真是惹人疼的。
周围不乏多是主母带着自己的嫡出女儿出来逛,亦或是平民家的大婶大妈带着自己心疼的女孩子姑娘等随意瞧看着,花府乃是巨贾,流传在外头,那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花府的事儿。
花府的三老爷在三小姐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在外头养了外室,连孩子都先得了的,纵使瞒得再紧也是漏了风声,那些正室夫人小姐多是不看好那外室和外室女儿,痛恨妾儿三儿什么的。
豆蔻和玉竹也是感慨及此,搀着哭的乏力的自家小姐。
“看着是个亲热好的,晓不得是不是要背后害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姐的!”
“是啊,谁家没那么个贱人扰乱一大家子的安生呢!”
“要我说,她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听说啊,这花三爷还打算直接娶那外室做夫人呢!花家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做夫人啊,看着德行,能做外室又如何配做夫人?”
“是这样的,即使做了夫人,难不成还要教坏府里的正儿八经的小姐?”
“啧啧,别不是这个女儿都不是花三爷亲生的孩子!”
“倒是可怜这花家的三小姐和陆府寄养在花府的那位了!”
花冰清人都听愣了也没反应过来,从前只有她摆别人道儿的分,如今她竟反被人摆了一道,这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许人家?
“你们......你们这些人,嘴巴给本小姐放干净点!”花冰清一时也维持不了虚假的面孔,气急败坏。
“我家小姐也不是你们这等人平白侮辱议论的!”花冰清的丫鬟也帮着主子出声。
“也不知你算哪门子的小姐,你旁边那位才是正经的嫡出小姐呢!”又有人说道。
不知从哪里甩来的烂白菜叶子和臭鸡蛋,直接盖了这主仆一脸。
瞧着场面控制不住,花冰清慌了神,一时间要走,却忙着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飞似地带着丫头离开了。
听这一番话,花容不禁在心里暗笑,脸上端的是真诚真挚,口中道:“花容多谢各位叔伯婶子维护,只是可怜我家那个姐姐......”
说完便行一道全福礼,礼数齐全,人美声甜娇俏可人模样,与之前那外室女慌不择路大相径庭。
正经小姐的气度气质礼仪礼数便区分开了来,教养一丝不落。
人群渐渐散去,花容依旧笑着轻轻柔柔,只是手里的绢子缠了又缠。
下次,可就不会这么轻易了呢。
......
花府的马车到了,小姑娘仔细抬脚上了马车,却陡然发现车里有个人,幸而识得,一时慌乱,还好止住惊呼。
是三哥哥,端端正正,眼帘微垂,黑曜石般的眼瞳看着她目不转睛,慵懒贵气。
“三......三哥哥,真巧!”小姑娘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小猫咪一样蹭过去。
少年看着眼前面若桃花的女孩,虽早已见着,但仍然惊艳,不过依然面不改色。
“去做什么了?”瞧着小姑娘乖巧坐他旁边,心里也安心下来。
花容献宝一样将绸缎布帛打开来,是一方砚台,商储微微讶异,只疑惑地看向她。
“给三哥哥的生辰贺礼,只是一样,这样是用钱买来的,还有一样是用心来的。”小姑娘笑的温暖。
商储却一愣神,她竟真的在意他了,连他生辰将近自个都忘了,她却还记得。
“若是哥哥放心我,我便为你办个生辰?”花容笑着将小脸儿凑上去,“三哥哥?”
少年脸颊微红,只将砚台重新包裹好放进怀里,冷冷道:“不需办什么生辰,你我一同吃顿饭就好了。”
“也行,我定置办个丰盛的菜谱!”花容瞧着三哥哥松口,喜不自胜,一时开心过了头,奔波了好久,累的在马车上,商储怀里,便睡着了。
商储让马车夫放慢了速度,慢慢悠悠,小姑娘这个年纪,正是嗜睡。
外面渐渐时间也晚了,少年便踏着月光进了花府,进了宝月阁,怀抱着心上的娇娇儿,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将小姑娘安稳放在床上。
玉竹和豆蔻都有眼力见的,瞧着主子安然回来便退下了。
商储对着小姑娘的睡颜发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一定会保全她的,不受一丝半点儿的辛苦。
既然她想自己解决张氏和花冰清,那便让她自己动手吧,至于秦凤序,这些时日,总是因着许多事耽搁着他的发展。
便让他来处理吧。
少年神色淡然,漠视众生的丹凤眼盯着床上的娇娇,不多时,**又庄重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在我这里,可以仗着我的势,任性无礼。
......
“今日小厨房做的什么?”花容起身就闻到好香好鲜的味道,小脸儿睡眼朦胧,可可爱爱泛着光。
豆蔻上前笑道:“小厨房里煨了汤,还得等上一些时辰呢!”
“是说今天的小懒猫怎么起的这么早呢,敢情是闻见煨汤的香味儿了!”
玉竹也被逗乐了。
花容有点不好意思,小脸儿绯红:“难道我平日里就不馋吗?”
“好啦,小姐快些起来,玉竹服侍您梳洗。”
豆蔻说着就去准备早膳了。
“娇娇,娇娇!”珠圆玉润的小身影风风火火闯进宝月阁。
“见过二小姐!二小姐慢些!”
花容已经在挑衣裳了:“二姐姐?正好,来帮我挑挑今天穿什么衣裳!”
“今日被我阿娘解了禁足,好不容易才能来找你玩!”花好挠挠头,“真的太不容易了,我阿娘也太严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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